且行 挹天癒&荒靡、和鳳翥&荼然 微癒和
1.
遍布的砂石與蔓長的野草橫於眼前,哪怕因著來來往往的生靈將其踩成較為平坦的路面、哪怕此刻正艷陽高照視線並未受阻,這樣的路對於稚子來說依然難行。
他跌跌撞撞的朝著行於前方、穿著一身素白袍子的人而去。
他看著他的和者執著手上的木杖掃過更前面的草地,驚起了那原先棲息於其中的蟲子,振起的薄翼在陽光下近乎透明般的閃閃發亮著;一同敲起的還有一些細碎的白絮,黏在和者的衣襬上後又隨著他的行動而落。
他伸出手,接住那毫無重量的小東西輕輕握在掌中。
「和者、和者。」他於世間第一個會說的詞,如今正漫在他的喉間、點在他的舌尖,清脆聲響正迴盪在這罕有人跡的山間。
他看著一直望向前方的人,停下腳步並且回頭,那雙如暖夕撒在葉尖露珠折射出的澄黃瑩潤色澤的眼眸看向了他。
他靠近他的和者,將剛剛折下的小黃花捧在手上,又將握住的白絮放在花上,稚嫩的臉龐揚起純真的笑容。
「這不過是隨處可見的花。」
「但這是最漂亮的一朵呀。」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地如此說著。
他看著他的和者眨了眨眼,蹲下身將他手中的花接過,連同他放在花中的白絮。
「嗯嗯,還要再摘兩朵。」
「唉唉,你在這樣優哉游哉,若是遲到了,吾可是不會替你向好友求情。」
「癒者才不會對我生氣呢。」
「是呀是呀,他只會把氣發在我身上。」
他嘴裡回應著,眸光卻是落向那往前走去卻又低頭尋找著什麼的稚子。
指間輕捏住的花是如此脆弱卻又如此美麗。
他輕呼出一口氣,那一抹無法掩藏的白就這樣隨著流風而起。
飄飄蕩蕩,很快便消失在他看不見的那端。
山間有林、林上有枝,隨著風沙沙作響。
灑落在林間的日陽,斑駁而又零碎,是碎金一般的燦、是無法完整的暖。
他邁開步伐,跨過這一切。
如同無數次曾經做過那般。
2.
和緩平穩的水流,在他的記憶中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而去。而一旁的石子也總有著溫潤圓滑的形狀,在被水濺上時顏色會變得很深、但之後又會回復成原本的樣子。
他垂眸看向路旁的石子,耳邊是早已習慣的潺潺水聲,太陽照耀在水面上,隨著水波閃爍著有些刺眼卻很漂亮的光芒,離他的目光不禁被吸引過去,清澈的水中還能看見許許多多的魚。
「注意看路。」拉著的手被握得更緊,他順從的往天大癒者的身旁又靠近了些,然而眼珠卻依然不肯安分地回歸到眼前的路上,只是順著那快速閃動而過的魚又更往溪水看去。
「天大癒者,你看!」看見魚兒躍出水面,他不禁低呼喊道。
原先就能看出正在流動的水,因著這一瞬而泛起圈圈漣漪,就像是天大癒者將杯子丟入水中時的畫面,只是杯子會留在原地,這魚兒卻很快的就游走了,只有還未平復的水面,可以成為牠曾經在此的證明。
「天大癒者有看到嗎?」他拉著他的手,有些著急的說著。
「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滿足的漾開笑容。他們生活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水,而這熟悉卻又不同的畫面,他當然也想跟最親近的他分享。
「我剛剛看到那條魚往前面游去了,天大癒者我們快走,說不定還能看到牠再跳一次呢。」他拉著他的手,踩過圓潤的石子與擁有豐沛水源而長勢旺盛的草地,想要追逐那似乎已經游遠的魚兒。
他注意著前路,但凡看來有些鬆動的石子便先被他以氣勁掃開,心裡默算著如今的時辰以及路程還要多遠。
淙淙水流,從不曾停下奔赴大海的行程。
灑落在水面上的陽光,是那樣溫暖而明亮,連清澈的水底都能一覽無遺。
他邁著步伐,踩在被日陽曬得暖烘烘的石頭上。
3.
即便有所好轉,卻依然不算強健的身軀,自然也撐不住從十定風波到約定地點的這一程。
荼然伸著兩隻短短的手,努力地想要環抱住他的和者,他輕嗅著和者身上的草木香氣,是他熟悉並且習慣的氣息,已然感覺到疲憊的小小身軀,靠著這最令他安心的人,疲倦帶來的睏意正一點一點蠶食著他的精神,他小聲地打了個呵欠。
然而耳邊卻突然響起他所不熟悉的聲音,嘹亮而渾厚,在這空曠的山谷中形成回音,進入他的耳中時已經不太能分辨歌詞,但卻還是能夠感覺出歌聲中的熱烈與澎湃。
「和者……」雖然好聽,然而對於已經想睡的他而言,卻無疑是一種打擾。
「荼然,帶你出門還真是諸多不便啊。」他聽著他的和者這樣說,尚未完全閉上的眼卻看見他拿出了葉笛。
輕輕吹奏起他所熟悉的旋律。
葉笛的聲音明明沒有辦法蓋過那陌生的歌聲,然而他卻在這輕緩的樂聲當中,有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安心、卻又勝似安心。難以描述的感覺,就像、他還並未理解安心是什麼意思之時,就已經聽過的聲音。
好好聽。
他也想學葉笛。
想跟和者一起、吹奏一樣的樂曲。
他懷抱著這樣小小的希冀,沉沉的睡去。
遠方傳來的歌聲,終也因為距離成為了破碎的曲調,再難傳入他的耳中。
而笛聲卻悠揚不絕,陪著他一道進入夢鄉。
3.5
他輕輕哼著像是突然湧現在腦海中的靈感,片段疊加片段,卻是難以成調的曲子。
「想睡就睡,不要強撐精神,於身體無益。」揹著他的天大癒者如此說著。
「才不想睡呢!」他強忍著睏意,倔強說道。難得一次離開青清一水澈,就這樣睡著太可惜了。
「麻煩。」雖然這樣說,天大癒者卻也沒再多說什麼。
他趴在天大癒者的背上,努力睜著眼,看向身邊的新奇事物,然而連續的呵欠已將他眼前蒙上一層水霧,令他無法清晰看見,嘴中依然哼著那莫名湧上心頭的曲調。
明明該像是信手塗鴉,畫出來的都是他所隨意勾勒的事物。然而這首曲子,哼著哼著,卻又帶著一點奇怪的熟悉感。
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存在,而非是他現在隨意拼湊出的音樂。
會不會是天大癒者曾經彈奏過的曲子呢?
他想問,然而不經意間闔上的眼,卻再難使出力氣睜開,他又打了幾個呵欠,激起的生理性淚水滑過稚嫩的臉頰。
他下意識的蹭了蹭天大癒者寬厚的背。
「……好好睡吧。」
本就穩健的步伐走的更加平緩,荒靡所哼的曲子也因為他的睡去而停下。
身旁所聞,只剩風吹入林的婆娑聲響、以及伴隨一路的流水聲響。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但他只是沉默,繼續向著約定之地走去。
4.
一年一會,仍如同之前一樣,打斷他過多的話語,直接切入主題。
對於從未有過前例的病症,每一次的治療都不容易有所突破。他垂眸看向倒臥在自己懷中的荒靡,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透露出幾分剛接受治療後的脆弱與平靜。稚兒忍受的能力本就較為薄弱,哪怕天生便有奇異症狀,也只是較常與疼痛為伴,而不能成為習慣。
年復一年。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希望。
「今年又要繼續辛苦我的荼然了。」他看著和鳳翥手腳輕快又熟練的拭去荼然臉上冒出的冷汗。
「好友別再皺著眉頭啦,至少他們倆個目前的狀況已經漸趨穩定,也就表示我們目前的治療方向至少是對的。」
「嗯,但下次開始,吾想嘗試新的治療方案。」他從懷中取出連日整理好的記錄,雖無前例,然而仍有相似病例可刺激想法,加之荒靡荼然在這幾年狀態持續穩定下,身體也變得強壯些許,自也能多嘗試幾種方法。
「不愧是吾穎悟絕倫的好友啊。」他笑著接過,接著同樣拿出一本厚度差不多的冊子。
「吾也有一些想法,請好友也做個參考。」
「嗯,吾會盡快看完。」雖同為醫者,然而治療手法不同,所涉獵接觸的領域自也有所差異。
「有好友這樣精心為他們設想打算,他們想必定能治好病、安然長大。」
「和鳳翥。」
「在這,怎麼了嗎?」
他看著他,微偏的頭,眼鏡後的珀色眼眸承載著不解、疑惑與等待。
他握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
「時辰不早,吾該帶荒靡回去了。」
月亮已掛在天際多時,月華瀝在一旁的巨木與流水之中,悄然淌過時間流逝的痕跡。
這一年一會,終也到了盡頭。
「……說的也是。」他揹起荼然。
「那就期待三百六十四天後,與好友的再見。」
他踩過枯草與落葉,清脆而短促的聲響響起,和著那始終不曾斷絕的泠泠水聲,為這一瞬的靜謐染上最純粹的音色。
山間有木、世間有水,不過是如此自然而又沉默的存在。
他駝著背上的荼然,稚子雖嫌虛弱卻安穩平和的呼吸聲,與他相約的來年雖未得回應,卻也未有否認,癒和雙者,明年的此時此地,仍會再聚。
此刻,像是風波定後的泰然與舒適,他望著眼前的來時路,草木依舊、流水依舊。
難得的沉靜,這一刻、就像潛藏多年終要破土而出的蟬一般開始鼓噪著,他突然有些忍不住,像那些隨口說出的話語,真的有了幾分溫度。
他停下腳步,悄然握起了拳。
多年以來的一年一會,這是第一次、他回頭看去。
那位藍衣的好友,懷裡抱著荒靡,目光正望著這方。
山有木兮、水有痕兮。
君知、或不知。
是木葉、是流水,是這世間謐默的自然,這一切,都會被鐫刻在記憶之中,是水的波紋、是葉的脈絡,是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證明。
珀色的眼底,倒映著的是月華落在他們身上的溫柔。
他們遙遙相望,於路的這端與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