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一
月明星稀之夜,客棧房內僅木桌上的一點燈火照亮昏暗的室內。
浪巫謠靜坐在鏡前,而睦天命則坐在他的不遠處,兩人的雙手都正抓著自己的一束髮絲,並將其分成三股。
「是的,先這樣交疊起來、然後旁邊一束再繞過去。」溫柔的女聲迴盪在屋內,坐在屋內一角的殤不患則是喝著剛送來、還正溫熱的酒,百無聊賴的看著天命教導巫謠綁辮髮的過程。
月光灑落桌前,一樓廳堂的招呼酒菜熱鬧聲隱隱傳來,這是世俗的聲響、是紛擾紅塵裡難得的寧靜。
他又喝了一口酒,確認酒瓶裡已經沒有任何甘醇後,就撐著頭看著還未結束的教學過程。
「我說啊,什麼髮型都沒關係吧。反正只要不影響行動就好了啊。」一直都是簡單用髮冠固定頭髮的他完全無法理解,每天早上花上一大把時間整理後、晚上洗漱時卻又要拆開,那何必花那麼多時間整理呢。
而一旁正在教學的睦天命聽到這話後,只是淺淺的嘆了口氣。
「哇啊,聽到你說這話就知道你為什麼到現在都還單身著了。」擺在一旁的聆牙有些挖苦地說道。
「如果你有空的話,不如來讓巫謠練手吧,綁別人的頭髮總是比較好上手的。」
而其實已經學的差不多的浪巫謠只是有些不解的看向說出這個請求的她,然而他也沒有出聲制止。
畢竟他現在還正學習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除了用心以及直覺去分辨善惡外,日常裡無關好壞或對錯的相處模式,他還算不上懂。
殤不患看著笑得一臉純良的天命以及同樣抬眸看向自己的巫謠,難得的想要反省自己剛剛的話難道有說錯什麼嗎?
不過只是讓人家拿自己頭髮來練習,這也算不上什麼。
於是殤不患大大方方的站起來、來到浪巫謠面前隨性的坐下。
「練吧練吧,早點學會就能早點休息。」畢竟前幾天才又被禍世螟蝗那群陰魂不散的傢伙發現蹤跡,過了幾天餐風露宿的趕路行程,好不容易才能在有屋頂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啊。
浪巫謠看著湊到自己手邊的濃黑墨髮,又看向天命帶著鼓勵神色的雙眼,定了定神,準備將剛剛學會的技巧運用在他的髮上。
「聽說隔著海的國度,有關於結髮的傳說呢。」睦天命一邊說著,一邊將殤不患披在背後的髮分成了三股然後放到浪巫謠手上。
原本只打算編個細辮的浪巫謠眨眨眼,安靜的開始動作,他們的動作都很輕巧,因此殤不患並未發覺自己已然貢獻所有頭髮給人練習。
「說是夫妻成親時各自剪下一綹髮,將其纏繞就能生死相依永不分離呢。」
「嘛,雖然聽起來像是無稽之談,不過還是可以理解的啦。」他又打了個呵欠,語帶困意的說著。
畢竟曾經走過那麼多地方、看過那麼多事,而背著魔劍目錄的他更是注定在找到一個可以安置的地方以前,勢必要如那海上浮萍繼續飄泊,雖也不懼前路漫漫或的孤獨而行,然而身旁有人、總是心安一些。
並非是想要受到保護或是支援,不過是簡單的吾道不孤、自可坦然隨心前行。
「頭髮綁在一起就能永不分開,聽起來更像是巫術的一種。阿浪,你可要小心不要被人剪去頭髮了啊。」一旁的聆牙擔心說道。
聽著他們對話的浪巫謠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繼續編著。
「在一起或是分開,是按照我自己的意志。」即便曾經經歷絕望的離別,然而再次將心房打開的他卻已非昔日那毫無力量的孤子,他想要前往何方、想要離開誰或是跟誰在一起,都是他在自由的思維下所做的決定,沒有任何外力可以干涉。
「說的也是。」一旁的睦天命將早已準備好的髮帶放到浪巫謠手上。
而撐著頭的殤不患已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平穩規律的呼吸聲昭示著他的存在,不知道是早已睡著或是對這個話題已無興趣。
看著滾銀邊的髮帶在一束髮辮末端緊緊的繫好,睦天命給了浪巫謠一個讚許的眼神後,輕輕的在他耳邊說道。
「明天早起些,趕在他醒來前把它拆開就好。」
頭髮的主人沒有任何意見,浪巫謠自然是聽從她的話。
他目送她離開後,滅去唯一的光線來源。
視界裡只剩皎白的月光。
選擇了一條跟母親期望完全不同的道路的他,如今心中卻是久違的安寧,比起身處皇宮時茫茫然不知生為何、活為何的日子,這樣可能隨時面對死亡的日子,卻令他更感到踏實。
此刻的時光、才令他感受到了朝暮不同之景原是如此美好。
他閉上眼。
他睜開眼,抬手摸了摸身後仍然綁著的一束髮,無聲一笑。
世間大多聚散,都是人為所致,然而縱使心嚮往之,卻也需待責任已盡方能從心所欲。
然而眼前相聚此刻,且是珍惜即可,未來注定的離別、還無須多慮。
*
小劇場
後來、隔日聽從吩咐特地早起的浪巫謠順利的拆開了殤不患綁了一夜的辮髮。
蜷起的飄散墨髮披在身後,成功的引起在外花天酒地一整夜的男人在醉眼朦朧下的錯認。
今日負責買早飯回來的殤不患,理所當然的、差點將早食買成了午食的晚回了。
其之二
熱鬧的街市,永遠都不會缺茶餘飯後的話題。
浪巫謠抱著聆牙,靜靜坐在一旁聆聽著他人的閒談。
「我說啊,那個啖劍太歲的偽裝能力一定很好吧,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都還沒被抓捕過。」
「唉呀說到偽裝,最高超的方式當然是隱藏在我們這樣一般平民之中啊,不突出與也沒有好分辨的特徵,當然不容易被認出來啊。」
「你說的這麼頭頭是道是想表示你就是啖劍太歲嗎?」
「哈哈哈是啊你怕了嗎?怕的話這桌酒錢就交給你請啦。」
默默聽完鄰桌聊天內容的浪巫謠,下意識的輕摸了下自己的髮。
逃離皇宮也有一段時間了,而這段時間內他們一直都在四處奔波,去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然而如他這樣宛若殘陽浴血的髮色,卻也是十分少見。
他想起殤帶著的帷帽、以及在山上生活時動物們會依靠自己與環境相似的保護色來避免狩獵者的發現,他開始思考著自己是否也應該要想辦法遮掩住這頭過於顯眼的髮色。
「呦,我們回來啦。」打探完消息的殤不患及睦天命走到桌旁兩側坐下,而這時他們點的菜也剛好上桌,熱氣與香氣混雜撲面而來。
「歡迎回來啊。」聆牙回應著。
「天命,有什麼可以改變髮色的術法嗎?」
「咦?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他抬手,順勢摸了摸自己的髮尾。
「太顯眼、不利隱藏。」
剛落坐的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笑了。
「沒必要為了躲避而硬要改變,雖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真的會讓人覺得煩悶,但就是因此、在自己可以決定的範圍內才要自在一點。」
「是的,等巫謠哪天是因為想改變造型了,我再教你這個術法。」
「不過巫謠現在的髮色,我很喜歡喔。」
「……這樣嗎?」
「當然啊,無論是你的歌聲、或是髮色也好,都是上蒼藉由你的母親賜予你的,只要欣然接受就好,啊不過、你的聲音的確有點麻煩就是了。」他嘖了聲,拿起筷子就往最大塊的肉夾去。
「但很好聽喔,我很期待有下一次合唱的機會呢。」她淺淺笑著,同樣舉箸往菜餚而去。
說是麻煩、但也接納自己同行。
他不再糾結自己的髮色過於顯眼的問題。
他身邊的人都接納了他,那他也無需做出改變。
而關於合唱,他也很喜歡上次合唱時感受到的激盪,而他相信下一次機會來臨時,必然可以安穩唱完整曲,不再有血腥的點綴、也不再有任何算計。
屆時,他們會在一塊稍微遠離人煙的地方高聲而唱,聽眾除了殤這位人類外,就是其他萬物生靈了吧。
不再為生存而唱、歌聲不再伴隨死亡。
那樣的情境下,歌唱著的他心情會是如何的呢?
他期待著。
『心一旦高昂,我便只知吟奏。』
完-